今年的母親節是五月十三日 20010515

今年的五月十三日是母親節。

(一個叫做西馬隆的颱風自南中國海襲來。)

我有一個在客廳角落的書房
用一張撿來的電腦桌和
一個大賣場特價時買回來的四層活動書車
圍成。在我的右手邊是一個花台，上面
檯燈從十年前就照顧著我的光明
一向亂的桌面以及
一疊一棧的書，似乎只有
十個半月大的女兒喜歡，她的
媽媽常常念說是垃圾堆
而桌子下堆的小書山，諼諼
從她不到六個月會爬開始，彷彿就是
最愛，(她第一本翻下來的是高觀點下的數學
，繼之索緒爾的普通語言學教程
而後是一本遠東漢英字典)
(孺子可教呀)，但她老是
一下子就把好幾本抽出來，也只
偶爾翻翻，偶爾就咬一咬，(咬文嚼字
亦可喜唄)，偶爾就
揚長而去，繼續跟她的樂高積木作戰
(其實是，跟我作戰
她拼命拆掉我組好的組合，還算幸運
的是她會一個一個丟回去給
幾十塊買的置物塑膠箱，還有還有
她一定不會在玩的時候哭
只會嗯嗯的利用鼻音和上半身移動
要求什麼，戈戈戈戈霸霸霸霸的笑
就像她在凌晨五點醒來，自言
自語，把臉貼在紗網上搞成豬鼻子)。

前幾天晚上的一陣大雨
使十樓外的世界頓成一片漆黑，對街
是瀑布中的隱石
我喃喃自語說我們好像又成一座孤島，太太
突然從電視的場景轉接，回應說
這好像是你建立的一個城堡。(我
放下Mayr 的這就是生物學
說，對呀，這是我的一塊私人領土。
太太說，我是指這整個家
(家的尾音拉的長長的)。
喔，我以為
嗯，謝謝。

今天下午的大風，讓我
不得不把客廳朝向北方的門關起來
已經幫女兒洗過澡
讓她安靜地在她的遊戲床裡睡了。趴著
像個大字。這是她現在需要的
一個安全勢力範圍。
太太中午過後就出門去聽蔣勳的
演講。而我躺在簡易拼合塑膠地板
上，從客廳向外看著雲低低地快倏
掠過，我起身坐回我的城堡，想寫下什麼，生命
如此壯闊或其他的，可是一直
無法組成任何有意義的記述。外面不是
看不到海(雨夜裡四周可以像是一片廣褒的海)
只是我對這十樓外的天空與可以看見海的比例
感到遺憾，海只是遠遠的
一角，有時候還看不清楚(謂之海面上的迷霧)。
而我想我是極度想念
海的。(病癥是秋夜無以成眠的痼疾)
就像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想像從一線藍色海平面和低微的浪吟聲，倏地
拔高上數千公尺，啪啪，扇出
我所能看見的開闊，再撥上綠色的山墨(脈)
從容向外，就可以看見一整個城堡有的風景
(廿世紀末荷蘭村是另一個山頭的堡)

至今似乎仍然未忘記---
1998年秋天幾分鐘內快速記下的
找個去看夕陽的時間吧
唉， 離家後的第十個秋天了，
在十樓的陽台，這樣獨自斜倚
等待夕陽，天空，灰濛著
有些微微地溫熱，掠來
濕潤的重重鹹味，風，只怕是有的
空氣和心情一樣蒸發向上
蒸發，向上蒸發，向上。
找個時間去看夕陽吧
遠方渲過的連綿的心情與山丘
目所能極，暗示方向歸零的北方
水墨般地。找個去看夕陽的時間吧
離家已經有十個秋天。夕陽在分秒等待之間
天既不藍亦不灰了，紅紅地溫著
視界張捕不住時間，那樣溜去。

幾年來的一個疑問，既然是十樓向晚，不就
常常看見夕陽了嗎? (還需要一再轉傳鼓勵翹班
呼朋引伴去看夕陽啊)，而我
現在終於懂了為什麼始終覺得這詩
少了什麼，原來是少了對海
的直接，落日其實不就是落到了海裡
想去看夕陽是想去看海，想去
吹吹海風，想去踏踏海岸的沙
不論是岩岸或是沙岸，找個時間
是指一種不去執行的藉口吧
事實上也不記得有多久沒去海邊了
十樓的浪漫是一種文字上的託辭，殺不死。

十一年前的落日時分，我在花蓮的七星潭海邊寫下
海浪拍打上岸的理由。那裡的浪
當然無法拍擊至西台灣，海浪，天生
就具有區域性的範圍識別，沒有一個波浪不是載著記憶的
它們永遠知道家的方向，而且會回到原來的岸口
即使我在，海在，山在
天在，落日依舊，時光
已不再，昔時，喊在海裡的承諾也翻轉過不知
幾回。偶爾一刻
或許想起十種顏色以外的海，夜裡
從十樓向外看，漆夜使我像一只孤島
(回到十五年前的海岸教室，舊圖書館的簷下
第一次， 哪麼
仔細地看著，海的顏色，直到日暮。)
諸多是又不斷拍岸，翻湧，退回去
出發的海的邊緣，也許去到在另一邊
加州的邊緣，隔著
太平洋，兀自對話。

今年的母親節是五月十三日
故鄉，母親，海。
20010515凌晨三點半